这是一份来自拿破仑时代的「全息影像」技术
千古帝王都想长生不老,但无一人成功,也就不得不用记录容貌与思想的方式代替「永生」。而这种追求最终为西方文化铸就了「图像」的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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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 Image (Lat. Imagō):在古代意为完美复制死者遗容的「蜡制面具」,后来演变为「图像」之意。 ”
然而在保留「图像」的问题上,拿破仑·波拿巴(Napoleón Bonaparte)似乎看得更透、要得也更多···他想黑进我们的双眼,篡改自己的容貌。所以一提起拿破仑,我们想到的大概是下面这个场景,身骑白马,跨越山巅的俊美英雄。可是,真正的拿破仑并没那么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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→ 那他是如何黑进我们双眼的呢?
答案很简单,就是「多」。这个形象画得多、印得多,看到的人就多,慢慢地就成了拿破仑的化身。这个过程用术语说,就是「积累文化资本」,用戈培尔的话说,就是当谎言说一千遍的时候,它就成了真理。
不过拿破仑还想要用虚拟化身和别人对话,于是他便聘请专为领导P图的新古典主义大师雅克-路易·大卫(J.L. David)担任首席御用画师为自己工作。但是,故事还要从头说起······
1800年,大卫接到了来自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(Carlo IV)的订单,要求作为外交回礼画一幅拿破仑的肖像。但拿破仑好像并不关心这件事,只说要把自己画到马上,甚至不愿意担任模特,一分钟都不行。
拿破仑之所以这么做,是因为他深谙权力的本质,他想要世人记住的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,而是应有的英伟形象,进而操纵自己的历史形象。于是,他向大卫解释道:
“ 没有什么能算写实···画面自由身份决定···谁都不会比较领袖和他的画像,重要的是让人相信有个天才活在世上 ”
拿破仑的这句话为新古典主义美术(Neo-Classicism)开辟了一条路,而曾接触过权力游戏的大卫也立马意识到,他将要创作的是一件歌颂非凡伟人的惊世之作,一幅必超越往昔一切宣传画的杰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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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个月后,第1版作品顺利完成。这是一幅集古典元素于一身的大作,它的每个细节都是广为人知的符号或象征,一旦拼凑起来便成就了伟大如拿破仑的完美形象。甚至可以说,拿破仑借大卫之手站上了图像世界的宝座,篡取了愚弄观者目光的权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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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俊、深沉、坚毅的面容,绝不是对拿破仑的美化,而是再造,因为英雄本该长成这样。
岩壁上深浅不一的铭文篆刻着三个大名:汉尼拔(Hannibal)、伟大者查理曼(Carlvs Magnvs IMP)和拿破仑·波拿巴,这个细节暗示出拿破仑比肩古代英雄,已然成为历史的向标。
此外,大卫还借用自己的名作《贺拉斯三兄弟盟誓》中的形象,用相同的手势表现出拿破仑号令国民征战四方的魄力与权威。
最后,他还结合了古希腊浮雕上骑兵歼敵的典型形象,一匹沉着冷静、前蹄高举的骏马来象征拿破仑战无不胜的天才本领。
这种画法为拿破仑所首肯,因而一完成就送去了西班牙。但拿破仑想要更多,他连忙又下了三份订单,要求尽快完成以便送去指定的三个地方:他发动雾月政变的圣克卢宫;照料退伍军人的巴黎荣军院以及他翻越阿尔卑斯山后占领的米兰。
→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?
< 我想用「千人千面」的形式告诉看画的人:拿破仑到底是谁··· >
在西班牙国王面前的是个黄毛小子;在圣卢克宫居住的拿破仑看到的是得意狡黠的自己;在米兰人面前则是神情轻蔑的征服者拿破仑。而在最为人熟知的荣军院版本中,领袖拿破仑刚毅无比,似乎正号令退伍将士回想他们的光辉岁月。这种雄伟形象甚至打动了后来复辟的路易十八,促使他强行收入凡尔赛宫珍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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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过这种手法,《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···》不仅仅是一幅单纯的宣传画,而是拿破仑的直接化身,它们向不同的观者发出号令、传达旨意,简直就是一道能说会动的「全息影像」。换句话说,大卫绘制的每一幅拿破仑像都有具体的功能,不过拿破仑不知道的是,大卫还悄悄制作了第5版画像。
→ 那他为何要私藏皇帝肖像呢?
< 总有一天,这个拿破仑化身也会发挥它的价值吧··· 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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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幅面露慈爱、样貌苍桑的《拿破仑···》,战争进入了胶着状态,天空阴沉,士兵也显出疲态,胯下的骏马好像有些踉跄,但拿破仑依然手指前方,命令大军远征。
即便在拿破仑失势后,乃至流亡期间,大卫都随身带着这幅画,画中人的神情与姿态似乎是位老朋友般激励着画家继续远行,直到客死他乡。但就像很多科幻电影里的桥段,故事的转折发生在1850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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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任法国总统的拿破仑三世(Napoléon III),也就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子收到了大卫女儿波林-珍妮·大卫(P.J. David)献给他的这半世纪前的杰作。这幅画好比一颗「时间胶囊」穿梭而来,向拿破仑三世展现了叔父的辉煌与慈爱。这或许激励了他再次发动政变,最终在1851年称帝,并在18年的执政期间不断壮大了法国的实力。
现在,这幅在大卫死时放在床头的画完成了它的使命。他和荣军院版本的《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···》一同悬挂在凡尔赛宫里,展现了拿破仑一世极生动的两幅面孔。